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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友吧第1章 房东太太
走出审讯室,波动的情绪久久无法平复。那个可爱的女人竟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,她牵着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娃,慢慢走到我面前,然后,我的灵魂彻底与我的肉体分离开来,它从湛蓝、深不见底的大海中捕捉到了你,并彻底的与你融为了一体,然后,昔日的过往成为了一组画面,完整无误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。
我的父母在一幢矮小的楼房里租了一间窄小的房间,小学以前的我一直都是在那里生活。
对于第一个家,当时的我可能没太突出的感受,可现在的我是极其排斥的,因为大脑隐隐约约地记得,那里狭窄、潮湿、没有光明。
我们门的对面,便是房东住的地方,她是一位和蔼的女人,体型说魁梧都不为过,可每当她穿着一身梅花连衣裙时,我总能注意到她裸露在外的小腿,那两条在我眼前若隐若现的小腿,与她的身体显得多么格格不入。
房东太太的性格其实与她的身体成反比。
听我的母亲回忆说,刚搬进去时,她经常为我们送自己做的菜。
“通过那些菜,能够看出她很温柔、细腻。”母亲的双眼微微合上,说道。
后来,她干脆教我母亲做这些菜,娴熟的动作、利落的手法使我的母亲看得目瞪口呆,羡慕不已,轮到她重复这些动作时,不熟练的母亲百出笑料,记忆最深刻的一次,是她将一个美丽的鸡蛋饼掀到了地上,柔软的蛋饼摔到地面发出响亮的“啪”声,把我那胆小的母亲吓了一跳,最后她哭笑不得的数落自己,而一旁的房东太太则拿起扫帚,边清理蛋饼边耐心指出不足。
我们与房东太太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共同点,就是大家都没有午睡的习惯,因此她时常在午后,最安静的时光里,来到我家同我母亲聊天,从她们的交谈中,我得知房东太太还有个儿子,名叫马小喜,六岁左右,比较内向才没有和我们见面。记得有次聊到“家人”这个话题,房东太太便要习惯性地伸出手指,揉搓一下眼角,或者用手背擦一下承泣穴的位置。原来她一直都是独自生活在这里,想到这,我实在是忍不住佩服她的毅力!
就是这样孤独的人,竟有一颗孩童般的内心。
我的父亲好像从未有过休息,早出晚归是我与母亲习以为常的事情,每周五我都期盼他早点回来,因为父亲有个习惯,便是在周五下班回到家时,给我带来一个玩具。
各式各样的玩具终于成功吸引住了那个孤独的女人,当她又一次来到我家时,我正好在玩着父亲新买的机器人,房东太太见到这一幕,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我身旁,并悄悄地蹲下来,玩的正尽兴的我,未曾注意自己的旁边多出来了一个满怀笑容的女人。
几分钟后,她开口问道:“我能和你一起玩吗?”这句话,让年幼的我感到惊诧,一般来说,这些都是孩童才会说的。
我不知在怀疑些什么,单调地点了点头,她便加入了玩耍的行列中。
玩着玩着,她就会不由自主地说道:“我也想给我们家小喜买一个这样的玩具。”
我的母亲“见缝插针”似的说:“文文,把你那机器人送给阿姨吧,反正你的玩具也不少,不差这一个。”
不懂事的我,着急地叫道:“不行!”
后来发生了一件事,彻底改变了房东太太的性格,在当时的我看来,这件事反而成为了我轻松的原因——再也不必为玩具的可能被送出而提心吊胆了。
房东太太的丈夫或者说前夫,不请自来了。
那是一个跟往常一样安静的午后,房东太太依然待在我们家里,陪我玩着玩具,因为放心,所以我家的门是敞开着的,能够清楚地观察外面的动向。
在我的恐龙打败了她的机器人时,我骄傲地打开双臂,表示胜利,她则摆出了一副不服输的表情,很快她那滑稽的表情瞬间消失,速度之快,如同玻璃上的灰尘被一盆水泼掉,我的心在她这不曾预料的行为下猛地一颤,骄傲的神态随着她表情的严肃迅速淡去。
我发现了她清澈的眼珠子中,藏有一个瘦削但高高的身影,于是我立马转过头去,同时发现母亲的方向也对准了门口。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,不怀好意地敲着门,回想起刚才房东太太的神色,机灵的我断定他们俩之间存在着非同一般的关系。
“你躲人家家里干什么!?”那个男人转过身子,发现了我们屋内的房东太太,他态度极其不端正地对她吼道。
“什么叫‘躲’?你态度能不能好点啊,一上来就大吼大叫。”房东太太起身,不甘示弱地喊道。
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那么的强大,内心的强大。
“你立刻给我滚出来。”男人低吼道,见房东太太无动于衷,他只好暂时放下脾气,努力装出心平气和的模样,说:“我今天,是来带走小喜的,你赶快给我开门吧。”
房东太太大声的“哼”了一声,然后冲出我们家,用强壮的身体挡在了她家的门前,两只手张开,贴近门左右的两面冰冷的墙,坚定的表情面向着凶狠的男人。幼时的我看见这一场景,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名猎人为了保护圈里的羔羊,而端着猎枪,勇敢地与野狼决斗的画面。
“开门!”男人甩动胳膊,冰冷的手掌挥向女人结实的脸庞。房东太太倒在了与男人的手掌同样冰冷的地板,她捂着发热的脸,珍珠般闪亮的泪水脆弱地粉碎在了地面。我的母亲站了起来。
男人弯下身子,看来是要寻找女人身上的家钥匙。
“你别动她!”母亲尖声大喊。
男人疑惑地看向我母亲,房东太太抬起自己的脑袋,带有明显的哭腔,虚弱地说:“萍英.......萍英你过来。”
我的母亲一步步走向了躺在地上的房东太太,她掏出了一串生锈了的钥匙,交给我母亲,并失去希望地说道:“打开吧。”
门顺利地被母亲打开,然后男人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,出来时抱着一个疯狂锤他后背的小孩,我想那就是房东太太口中的神秘儿子。临走前,他好像是有点不安地瞥了一眼房东,我不敢肯定那眼神里夹杂着什么样的情感。这对父子走了,留下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。一声声让人同情的喊叫,模糊不清,可却分明是在说:“我不跟你走!我要妈妈!妈妈!——”
从此,房东太太就像变了个人似的,在这幢幽暗的楼房里神出鬼没,我们总能在不同的角落里发现这个蓬头垢面的女人,啃食着灰色的手指,伴随着啃食的动作,她干瘪的嘴巴连连发出诡异的“嘶嘶”声,从此,我们的午后时光少了一个可爱的女人,从此,我独自玩耍,再无他人打扰。
“她是多么好啊。”母亲悲凉的语气中,包含着零星的温暖。
这次事件过后,等到下一次付房租的时候,我的母亲都会将钱塞进信封,并把它放到房东太太门前的地毯下面,因为她家的地毯下,还藏有一串生锈了的钥匙。
暑假开始那日,即是我们搬家之时。
我坐在轿车的后座,父亲发车的一刹那,我的后背不由得击打在了软软的椅背上。
“系好安全带!”父亲透过后视镜,看向了我,说。
我将安全带系好后,默默地望向了窗外。窗外的景物向车窗边缘划去,旧景不见,便有新景代替。
突然,副驾驶座上的母亲喊道:“看呐!是谁?”
我大梦惊醒似的,与母亲心有灵犀般地将目光锁定在了那栋窄小的楼房上的......一间窗户上。
见那窗户后面,仿佛站着一个人......是房东太太!那位性格与身材成反比的房东太太。那位失去了最亲爱的人的女人,竟如同一塑雕像,立定在窗后,我能够看清她满是灰尘的脸上,有一双让人悲悯的眼睛。
那双清澈的眼睛,发射出了一道无法躲避的攻击,深深刺痛了幼年的我。
原来加速的汽车,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,因此我与母亲,房东太太与我们,拥有了更多时间,互相记住彼此的样貌。
最后,我们还是离开了这里。年幼的我不知道,原来这叫永别。
此后,我们与太太,彼此杳无音信。
这天,我们抓到了一个人。他的样貌并无独特之处,和我们先前抓过的犯人一样:瘦骨嶙峋的身体,往里凹陷的脸蛋,熊猫眼,干嘴唇和永远弓着的背。
待一切准备就绪后,我开始了审问:
“为什么这么做?”
“产生的幻觉里,有母亲的身影。”他一字一顿地回答。听到这个答复,我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皱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我一转刚才严厉的态度,温和地问道。
“马小喜。”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桌面,回答我。
我停止了审问,而是跟他一样,低下头,面朝着我的桌面。
这么多年过去了,我还是无法忘记这个姓名。
停顿不久,我再次问道:
“你的母亲,是出现什么状况了吗?”
这一次,他并没有立即给予回应,却像个木偶坐在那里,无声无息。
我的同事忍无可忍地大拍桌子,怒斥道:“问你话呢!别装哑巴。”
其实不用他回答,我便已经知道了答案,那就是......
“早走了。”马小喜冷不丁地回应道。